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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伦敦——现代性的危机在法国显得格外深切,经过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全球化,这里的阴郁和犹疑气息已经空前浓重。对资本主义的忧虑,对变通的不安,对所谓盎格鲁-撒克逊模式的不信任,让法国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怨恨里。移民和开放成为威胁而非机遇。

    连它的灿烂美食文化都有些停滞不前了,对现在这个时代来说,它过于笨重,无法适应变化,缺乏西班牙菜的创意,被困在了过去。它的葡萄酒是全世界最好的,遥遥领先,但现在看来缺乏故事,而那是现代营销的核心元素。它的世界级私营公司,被笼罩在官僚们没完没了的抱怨之下。它的总统曾经是帝王般的法兰西荣光之化身,如今成了个寻常角色,在一些平庸的事情上较劲。

    法国人说,rien ne va plus,意思是什么都不对头了。但这不是个传神的翻译——它去掉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法式暴躁情绪,气急败坏的同时,又带着点古怪的挫败感。法国有很多东西还是正常的。但这个国家患了消化不良。看到的永远是一杯半空的水。

    这样的愤怒必须找到政治上的表达。马琳·勒庞(Marine Le Pen)的右翼、反移民政党国民阵线(National Front)就有这样的表达,在欧洲议会(European Parliament)选举上获胜后,她已经盯上了一个更高的奖项:爱丽舍宫。

    有一点很明确,她是有机会成为总统的。国民阵线此前就曾崛起过,尤其是2002年让-马里·勒庞(Jean-Marie Le Pen)——现任领导人的父亲——在总统大选上一直冲到了第二轮。但是在此后的12年里,欧洲和法国的危机进一步加剧。法国的经济增速趋近于零,失业率在上升。在欧洲议会选举上,国民阵线估计得到了25%的选票,大大高于执政的社会党(Socialists)的14%和中右翼人民运动联盟(Union for a Popular Movement)的20.8%。

    “一场地震,”这是社会党总理曼纽尔·瓦尔斯(Manuel Valls)的结论。他说得没错。两党体制现在变成了三党体制。马琳·勒庞比她父亲更收敛、更聪明,也更有野心,是可能当选的。她看似是个合理的选择。

    在欧洲大陆其他地方,同样也能看到跟国民阵线崛起类似的趋势(没有什么选举比欧洲的这个选举更适合用来宣泄情绪了,因为欧洲议会的实际权力是有限的)。在英国、奥地利和丹麦,超过15%的票投给了类似的反移民、反欧洲、反权势、反乏味政治团体。然而,和德国一同构成欧盟核心的法国,才是欧洲经济和心理危机的头号重灾区。

    据法国的《世界报》(Le Monde)报道,国民阵线得到了43%的工人和37%的失业者投票。对于这个跟紧缩、停滞、失业和高移民联系在一起的欧洲,法国的主流观点已经转向反对。勒庞承诺了一个更民族主义的、反移民的法国,拒绝欧洲的融合,拒绝美国,而这能打动那些心灰意冷的人。和普京及其“家庭价值观”携手,组成拯救欧洲的巴黎-柏林-莫斯科轴心,这样的承诺掩盖了经济看法的缺失。

    法国的危机,远比眼前的经济挑战要更深重。作为一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击败的国家,它得以通过戴高乐申明一个站在同盟国身后拿到的胜利,而欧盟是一个摆脱这种怪异的耻辱感的办法。(它同时也让德国得以解脱,不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)。欧洲是个大胆的想法,是对美国的一种制衡,承载着国家志向的一种全新形式,它在创始之初有着鲜明的法国特征。在势力大幅减弱之后,法国作为一个中等大国仍可以通过欧洲继续自己的梦想。它可以发表意见。它甚至可以改变世界。

    然后就遭遇了那个巨大的意外,柏林墙的倒塌和冷战的结束。法国想要的是两个德国;突然间却要面对一个。它想给欧洲增加深度;突然间却被迫去增加广度。它想要确保统一的德国向欧洲效忠,统一货币似乎是最牢靠的保证了;突然间它却被欧元束缚了手脚,而欧洲政治融合的势头已经消失不见。它想要跟华盛顿分庭抗礼;突然间这野心却成了笑话。它想至少提出一个和超资本主义对抗的模式;结果——这个不算很突然——它那个有着一些优点的经济体制却看上去有气无力,如同那些没有了青春与活力的法国乡村。

    历史捉弄起人来可以很残酷。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,它捉弄了法国好几次。马琳·勒庞当然不能让时间倒流。但那不等于愤怒的人民就不做梦了。也许法国能赢得世界杯,然后那一刻一切都好。但是,很可惜,那无疑也是一场梦。